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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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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亭越像呂思危向往的那樣好,甚至更好一些。

他很愛幹凈,一年四季身上總帶著雨後青草一樣清爽的味道。很多次呂思危一陣風似的從後面趕上摟住他的脖子時,總要探頭嗅一嗅,然後問:“這是什麽味道,真好聞!”

方亭越擡起衣袖聞聞,說:“我聞不出。”

呂思危翻著眼睛回憶:“這叫什麽來著,經常在很香的地方待久了就聞不到香味,那句話怎麽說來著?”

“久居蘭室,不聞其香。”方亭越提醒,然後笑著說:“可能是洗衣液的味道吧。”

如果真的是洗衣液的緣故,那方亭越大概是個長情的人——之後的很多年,他身上的味道從來沒有變過,呂思危也沒在其他任何人身上聞到過類似的味道。

現在想來,方亭越大概不太喜歡改變,他像一列火車,只在既定的軌道上行駛,循規蹈矩,一成不變。

笑的時候嘴角牽起的弧度是一樣的、說話的語調總是不急不緩的、喜歡穿白色的衣服,衣領袖口總是疊得整整齊齊、發尾總是幹凈利落,額發永遠不會擋住眼睛、讀書寫字時可以維持同一個姿勢幾個小時,就連情緒都一直平緩,仿佛一杯溫開水,永遠不會沸騰。

有一次周末,呂思危約方亭越出來滑冰,結果只有呂思危一個人在冰場上旋轉跳躍,方亭越戴了全套護具,卻坐在場邊翻看一本建築雜志。

呂思危滑到他面前,低頭看他手裏的雜志,半天也沒看出扣了半個饅頭似的聖索菲亞大教堂有什麽意思,用手敲了敲欄桿,問:“方亭越,你跟我說實話,你今年幾歲?”

方亭越不明所以地回答:“和你同歲。”

呂思危說:“你別跟我裝同齡人啊,我是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,青春活潑,你就該落山了,應該穿上道袍去打太極。”

方亭越聽後想了想,彎起嘴角笑了:“你說什麽是什麽吧。”

一拳打在棉花上,呂思危沒意思地滑走了。

自那以後,從小學到初中,呂思危一直致力於讓方亭越脫離自己的軌道。

比如方亭越上課聽課認真,呂思危偏要傳紙條給他,方亭越不理,他就一個接一個地往前扔,直到方亭越的桌面上滿是紙團,不得不做出回應以阻止他的幼稚行徑。

紙條上通常不會寫什麽有意義的東西,一般是“你午飯吃什麽?”、“我好餓啊”、“我今天看到有人往你桌箱裏塞信封了,粉色的,有情況啊”、“玩不玩成語接龍啊?”這些無意義的字句,方亭越大多忽略,頂多回他一句“好好聽課”,然後沒收所有紙條。

無聊透頂時還會寫“你領口沾的什麽東西?”、“我有支筆掉在你那裏了幫我找找”之類的,等方亭越察看時,他就會在後面得逞地笑,方亭越知道被捉弄了,也只好無奈地坐直身體,離他遠一些,免得他再生波瀾。

比如方亭越很不喜歡流汗,呂思危便想盡一切辦法鼓動他一起運動,硬拖著人去球場幾次後,深刻體會到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——方亭越在運動方面很有天賦,沒多久呂思危就無法再帥氣地帶球過人,原本屬於他一個人的秀場變成了兩個人的舞臺,從此打球時得到的歡呼聲都被折了半。

“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啊。”呂思危某次打完一場球賽,坐在場邊一邊撩著衣服下擺一邊這樣說。

方亭越坐在他身邊,帶著發帶和護腕,汗水從他的額頭上流下來,身上清新的味道被熱氣蒸騰,他發著熱,轉頭看呂思危,伸手按住呂思危的衣服,說:“別掀了,容易感冒。”

“方亭越,你是我媽嗎?”呂思危受不了地說。

事實上,呂思危的爸媽對他都沒有方亭越這麽啰嗦。

再比如方亭越從小到大的節假日多在補習班中度過,他很小就開始學繪畫學鋼琴和小提琴,後來還填了一門奧數,呂思危去他家時,在他的書架上看到了無數的曲譜、畫冊和奧數習題。

他滿懷同情地問:“你不看漫畫嗎?”

方亭越向來對自己未知的領域抱持謙遜的態度,虛心求教。

“那估計現在流行的游戲你也不知道吧。”呂思危覺得不可思議:“天吶,這麽多年,你怎麽活過來的?”

方亭越並不覺得自己處於水深火熱的境地,呂思危認為自己作為方亭越的哥們,有義務讓他體會普通小孩的樂趣,一拍胸脯,打下保票:“放心,有哥哥在,面包會有的,一切都會有的!”

方亭越第一次逃掉補習班,和呂思危逛了一天電玩城,回到家後,方媽媽問:“你今天去哪兒了?唐老師打電話說你沒去上課。”

方亭越脫下雙肩包,身上的白襯衫在呂思危的蹂躪下發皺,他如實回答:“去電玩城了。”

方媽媽說:“放松放松可以的,但是下次要記得提前打電話,知道了嗎?”

方亭越想起光彩絢麗音樂繚繞的電玩城,頭疼地說:“知道了,不過應該不會有下次了。”

後來呂思危再約方亭越去電玩城,好說歹說都叫不動人,最後莫名其妙地在方亭越家裏看了一整天的科幻小說,一擡頭,窗外一片黑藍,不由得大呼方亭越奸詐,自己失了策。

就這樣,呂思危屢敗屢戰,樂此不疲。

後來他想,方亭越大概一直忍耐著他的任性妄為,人的忍耐總是有限度的,所以他們最後才做不成朋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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